寿康宝鉴

二、佣工

shoukangbaojian2022-02-09426

二、佣工

心细如发

家父以贫故,十七岁,为人佣工(俗名『扛活』,又名『年造』)。初到时,先考察东家心理及其做法。见其院落清洁,器物各有定所,则知其有整洁之习惯,一举一动,务求其整洁;见其田园,畦径井然,土壤肥沃,粪肥充足,则知其有切实之习惯,无论何时,不能草率。反之,则不好整洁者,整洁则以为误工;草率者,切实则以为迟慢。所谓『做活不由东,累死也无功』者是也。家君初步做活,即知考察东家心理,故所到无不欢迎云。

国华授徒时,常以『主从』二字解释君臣之伦,一主一仆,即有君臣之分。倘臣而不受君命,任性自为,未有不意见横生、冲突屡见者。欲其君臣一体、主仆一家,又乌乎能?若家君者,诚得主仆之道矣。

忍耐过人

县境团山子村,高宅,系石匠,其妇以龌龊著名,因之雇人无应者,或应之皆中途去。家父以家贫故,因佣值较高,乃允为之做秋工三月。他人皆期期[期期:吐辞重复,说话不流利。]以为不可。家父曰:『无论如何,必全始终,决不如他人中止也。』至其家,见锅台灶下,污秽异常。而水缸内,常年如未掏一次者,其臭味令人掩鼻。家中幼儿三,屎尿皆在屋内,不外出,且不收拾。工人到屋内食饭,小孩在炕上遗屎,但以衣盖其上,俟工人去,唤狗食之而已,不加揩拭。以故屋内秽气薰人,蝇飞薨薨[薨薨:hōng,群的昆虫一起飞的声音。],食物或酸或臭,气味更不堪下咽也。家父初到三日,未得一饱,及后立志,吃饭时不以目看,不以耳闻,不以鼻嗅,且自谓曰:『我仅佣工三月耳!倘终身得此等妇为妻,将若之何?』因每日自到园中取青菜以佐食,毫无厌烦意,且尽力为之工作。东家逢人辄道曰:『我家月工,真绝无仅有人也。』乡裹闻者,无不佩服其耐心过人,争相雇佣云。

吃苦耐烦,乃事业之根本!故乏耐苦心者,乃人生之大缺点。家父处污秽不堪、臭气逼人之家,而能全始全终,获耐心之名誉,其亦仁者先难而后获之理欤!又谓『如自身得此等妇为妻,将若何』,是真所谓行恕乎!圣人之道,皆本至性,不假外求,于兹益信。

好察迩言一

家父幼时,寡言笑,好沉思。每遇疑难,辄再四索解,得其究竟而后已。因与人夯活,对于『夯活』二字,加意追索,三月始得其意义。谓『做活』二字,必须『做活了』,不可『做死了』。东家方面,因有此做活者,田园中禾稼菜蔬,均得生活滋长,而一家赖以生活矣。自己方面,因得工资,家人亦赖以生活。不特此也。做活之人,须将东家事事物物,竭力尽心,东家必于工资之外,有特殊之辅助。倘遇急难,必不致受困,生计因之而活动,急难因之而解除。主仆之情,无异戚友之亲,一心一德,相爱相助,此之谓『做活了』。常人为人做活,挑剔饮食,工作且不尽力,身为主仆,心似路人,所谓走一处弃一处者是也,此之谓『做死了』。家君自觉悟此理后,凡到某家做活,即立志曰:『不做活了,不能离去此家。』盖得力于『做活』二字之真义也。

顾名思义,正名定分,圣贤之垂训昭昭也!奈世之人习焉不察,居其名而不究其实,以致百事俱废,日形退化。家父自幼未曾读书,不知『好察迩言』之谓何,竟能将『做活』二字,费数月之研究,得其真义,则身体而力行之。其一生得力处,尽在乎此。所谓『致知力行』者是也。

好察迩言二

某年春旱,既入夏,久雨不晴。田中草满,几不能锄。家父为人佣工,率数工人锄田。途人见而谓之曰:『此田真愁煞人矣。』工人有答者曰:『哪儿的话呢!这才是卖工夫的养老儿子呀!』(盖因地荒,卖工夫的方能多得钱,且有人用也。)语毕,大家一笑。家父闻其言,深思之,颇有意味。自此得知凡事皆有好处,能从反面得好处,方能免去苦恼。故每遇人有苦恼事,即由反面取好处,劝人颇多。

『祸兮福所倚,福兮祸所伏。』老子之言也。『安不忘危,治不忘乱。』圣哲之言也。常人不能于福中见祸,故平日则骄惰是尚,恣意妄为,偶遇挫败,则一蹶不振。是即不明祸福相倚之理欤。

仁心仁术

家父佣工于县境团山子南屯李宅。东家以四旬无子,娶一妾,系蒙古人。因附近出煤窑,故煮饭均用炉。其妻王氏甚妒。妾初到,不善用炉,故每日所煮之饭,非生即焦(俗名『胡巴』)。东家每食饭,即动怒,蓋恐工人食不得饱不能出力做工也,因而毒打其妾者数次,其妻不惟不助,且暗自得意焉。家父知其情,故于每日吃饭时,如所煮之饭不堪食,必较常时多吃。东家共桌而食,问曰:『今日之饭不好,何以食之甚多?』家父曰:『我素喜食此等饭,所以多食。』随劝东家勿动怒,久而自然得法矣。如此者半载,其妾始知用炉之法。东家谓家父曰:『我知汝真良心人也。以后如有何难事,凡做到者,必助汝。』其妾尤感激,盖因多食饭兼劝告,得免于毒打者不知凡几也。

仁心仁术,随在可施。特患人之不用耳。孔子曰:『仁远乎哉?我欲仁,斯仁至矣』。信然!家父为人做活,而能多食生焦之饭,以安东家之心,东家之怒,月余不厌,致令东家認为良心人,真所谓『至诚而不动者,未之有也』。其仁心仁术,可谓随在而施矣。

志在古人

家父佣工于锦县城西十里台。张宅东家系读书人,每于工人在院内外工作时,辄立其旁,讲今古奇观等故事。工人皆不愿听,家父则以为津津有味。听说吴保安弃家赎友、羊角哀舍命全交二事,尤为心服。私行立志曰:『我当效此人。』后为杨善人荫轩办官司,即实行其志也。

家父劝人常言:『今人念书,我能吃书。念书者,念于口头而已,不能行于身上;吃书者,如食物然,必慎思焉、明辨焉、笃行焉。』家父听故事,即立志仿效,身体力行,所谓『吃书者』即此。

志在祖先

家父佣工于张宅,因系戚家,对于高祖父之生前事故,颇知其详。高祖父系读书人,通时文,兼善书法。每当冬腊月间,附近市镇商号大户等,皆来迎接书写门联(即春联),故远近无不知名者。东家对家父侃侃而谈,家父闻之,不胜感叹,私心自问曰:『我之曾祖如此,而我则目不识丁,使死而有知,将何面目见曾祖于地下乎?但我身既不能读书,将来有子嗣,虽贫为乞丐,亦必令其读书识字,以继祖先之绪。』华之读书识字,正基于此。

国华授徒时,常谓人乃祖先之代表,故为子孙者,不可忘祖先,尤宜存光宗耀祖之志。家父闻人谈先人事,即立志继承,是即所谓孝子贤孙之本来面目欤!

立志矫俗一

家父每见常人佣工(俗名『找活』),主仆两方,互相争论,甚有因差钱无几,而事不谐者(俗名『不妥』)。因立志曰:『我当一个不讲价的佣工者。』因之无论到某家佣工,均由东家作价,未曾争论一次。惟工作时,特殊注意其事物,故初年似乎工资较少,而次年则增加甚多。又家父之体格瘦弱,而不魁梧,虽工资较少,且常自足曰:『以瘦弱之身,而能与身体魁梧者比,真幸运极矣。』

君子喻义,小人喻利。家父为人佣工,即重义务而轻权利,真特立独行者。虽不争工价,而次年之工价必增,所谓公道自在人心也。且因身体瘦弱,得如许之工资,对己则知足,融融然而常乐;对人则尽力,孜孜焉而不怠。人之服务社会国家者,不当如是耶!

立志矫俗二

家父在锦县城西十里台佣工,距家一百三十里。每当上工之前二日必到,工满后二日回家。数年中,未曾误工一日,早起晚眠,凡应做之活计,未曾用东家吩咐,宜问者问,宜做者做。尝谓:『他人佣工,视东家之家为他人的;我之佣工,视东家之家为自己的。』

人饥己饥,后稷之所以教稼;人溺[溺:陷于困境。]己溺,大禹之所以治水。视人事如己事,未有不尽心力而为者。家父既不误工一日,又能视东家如己家,所以博人欢迎,而为农界之翘楚也。

立志矫俗三

家父佣工于十里台张宅。某日张家族中,为争分财产事,互相诟骂、互相仇杀,几釀人命。家父尽力劝阻,张宅始免于祸。因思此等争吵,果为谁乎?再四思维,知皆为妻子争也。时当制造肥料之际(俗名『起粪』,由院内起于院外),与一同工者抬粪。倒筐后,即大声曰:『我当作个异样人。』(盖决不为妻子争财产、伤伦常也。)同工者问,笑而不答。

分家析产,伤伦败德。重财产,弃父母,为妻子,薄兄弟者,比比皆是,相习成风,恬不为怪。家父立志为异样人,不争财产,不重妻子,未曾读书竟知尽伦,所谓『生知安行』者也。

立志矫俗四

家父兄弟四人,伯父及三四叔父均好赌。夏秋冬三季力田工作,惟一经过年,新正之月,无论男女,均以赌钱为消遣,因之忘食废寝,失时误事,甚者倾家荡产,流为盗贼。家父因思曰:古人何为留过年,而令人败家废职乎?!乃立志曰:『我终身禁赌,决不随流俗也。』每当过年,新正元旦日,即挑粪培田。(因皆山地故用人挑)人见而讥曰:『何勤苦乃尔?』家父曰:『我是贫苦人,闲居则生病,不得不然耳。』

赌为盗源,婬为恶首。新正之月,男女聚赌以为消遣,乃伤风败俗之最大者。社会之坏,家庭之败,皆源于此。家父不能治人,而能自治,其特性为何如也?

因讥奋志

家父佣工时,家贫,用度不给,借姑祖母周家衣物,典质于锦县城内。及冬月,即为赎出若干。家父回家,闻说未赎者催赎甚急。家父以为既系至亲,当能原谅,况年关在迩,道路匪人为患,缓至明春,岂不甚善?乃偕伯父,亲身往见周姑祖丈。既至周宅,姑祖丈出言甚冷,语气逼人,言说:『汝王宅子孙数十名,无一可取者。俗语说『一筐木头砍不出个楔子来』,正是为汝等说的。』家父未发一言,次晨鸡呜即起,偕伯父赴锦借钱,将衣物赎出,完璧而还。因自思曰:『彼人也,我亦人也,何贫富相差,令人讥之乃尔?且彼在乡里,甚有名望,我何以不能乎?』思之终年,未曾忘也。当与东家扶犁封田时,田中无他人,向牲畜作问答语。尝曰:『财主是天生的吗?不是,是由勤俭而来的。名望是固有的吗?不是,是由创作而来的。』但周姑祖丈之行为,究不能得其要领,中心怵然不安。次年,乃辞工张宅,而赴姑祖丈家佣工。盖有为也,非偶然也。周姑祖丈知家父之佣工甚有成绩,非常欢迎。又不争工价,故事无不谐者。次年乃佣工于周宅。

受辱市上,韩信独获登坛之拜;纳履圯桥,张良乃为帝王之师。所谓不激不起、不剥不复[不剥不复:剥与复指剥卦与复卦。不剥不复指事物有盛必有衰落,改正错误能够转危为安。与“否极泰来”义同。]者也。家父因受姑丈之讥,竟能终年不忘,不得其解,特为之佣工,而作彻底之考查。是岂常人之用心乎?《中庸》曰:知耻近乎勇。《论语》曰:匹夫不可夺志。若家父者,既有知耻之勇,又立不夺之志者乎!

即知即行

佣工周宅,本为考查姑祖丈之一切行为,故对于彼之言论行为,默默中皆注意,他人不知也。闻周姑祖丈常讲孝道,有周孝子之名,故乡里无不佩服。平日之昏定晨省、冬温夏凊[凊:qìng,清凉,寒冷。]等,无不尽力奉行。一旦对外有事,更能绝对服从,无论如何吃亏受辱,堂上一发命令,当时即作罢论。姑祖丈之名誉,即由此而得,其家资稍丰,亦源于此。家父佣工,未及一月,即得其要领矣。因思我之祖父,年近八旬,四子十三孙,尚且自立门户,贫苦无人服侍,真可愧也。乃请假还家,向曾祖父私相说知,非请至家中奉养不可。当时曾祖父,不惟无养老之资,且有债累三百吊(如今之三百元)。家父言:『我既为汝孙,即三千吊,我亦不惧也』曾祖父始允。家父告知家母:『祖父既来我家,当善事之,不可忽也。』家母谨遵命,不敢违。既而返周宅,述接请曾祖父事,周姑祖丈起立赞成曰:『观汝此事,可谓王宅有人矣。』家父闻之,中心稍慰。

子路闻言辄行,大禹闻善则拜。古之圣贤,皆由实行上成功。家父因受姑祖丈之讥诮,竟为之佣工,以资考察。及闻其注重孝道,即毅然返里,接请曾祖父,实行奉养,不计贫困,不畏债累,专以尽子孙天职为旨归。其真有大禹之诚、子路之勇!及周姑祖丈赞成王宅有人,中心稍慰,所谓『有志者事竟成』也。

深明孝道

家父佣工于周姑祖丈家数月,每一闻及讲谈孝道,即沉心研究。姑祖丈之姊,年近六旬,因子为匪,家被剿没,寄食于姑祖丈家。月余,伊家中人,以其贫而且老,甚厌之,每食皆令其在伙房,儿辈且有詈骂者。姑祖丈之姊,暗中挥泪者数次。家父见其情,颇以为不然,但未敢直陈耳。某日早饭后,家父在门外工作,姑祖丈又谈孝道,历述其既往,意甚得也。家父发言曰:『我不佩服你老的孝道。』周姑祖丈厉声曰:『汝何得不佩服,非说明不可。』家父曰:『你老只能孝身,不能孝心,所以不佩服。』姑祖丈更厉声曰:『须与我明白解释,不然,我与你势不两立!众人皆服我,汝何得不服?』家父曰:『姑娘是母亲的心。姑娘不得安全,母亲即不安心,此乃定然之理。汝家姑母,身老家贫,来到汝家,汝母在堂,当如何维持?你老不但不特别维护,而令在伙房吃饭。设老母在堂,于心安乎?况汝儿女辈,詈骂交加,致令老身暗中挥泪,宁为乞丐,亦不在汝家赖衣求食。能孝心者,固如是乎?』周姑祖丈闻言之下汗流浃背。移时,乃作而言曰:『我有此佣工之戚,真德行大矣。我不孝之罪,实不自知也。』当时返屋内,请姊于上房,哭诉其情,愧悔不已。以后饮食起居,均在上房,如奉母然。并由此对家父愈形钦佩,不敢侈谈孝道矣。

曾子养志,曾元养体[曾子养志,曾元养体:司马光《家范》记载,孟子说:“先前曾子奉养他的父亲曾皙,每顿饭一定有酒肉;往下撤的时候一定要问,剩下的给谁;曾皙若问还有剩饭吗?曾子一定回答,‘有。’曾皙死了,曾元养曾子,也一定有酒有肉。往下撤的时候,便不问剩下的给谁了;曾子若问还有剩饭吗?便说:“没有了。”意思是留下预备以后进用。所以曾子不但孝身,而且孝父之志;比较之下,曾元则只是孝身,差距甚大。],孝心孝身,判别井然。而世俗之人,深思者几人?实行者几人?家父未曾读书,亦未闻人讲孝道之别,而能分开孝心孝身之说,令素称孝子者佩服不已,愧悔无地,非至性之人,得天独厚者,恐决无此见解也!然此亦由其专心致志而来,非偶然得之。

推因知果

家父佣工于周宅时,有同工王老四。家父初到周宅,以身体弱小,常年工资七十吊,而王老四则常年工资一百四十吊,权利相差,恰为一倍。至所做活计,家父与王老四逐日偕作,不少微末。某日,锄田休息,家父指田而言曰:『我所锄之田,与汝之工作相较,有差异乎?』

王老四曰:『无以异也。』家父曰:『既无异议,而汝之工资加我一倍,则我有余而汝有亏矣。』王老四不悉其理,置而不答。家父知其结果必苦,以其权利重而义务轻也。后果然。

义务与权利相等,结果平常;义务轻而权利重者,结果劣败;义务重而权利轻者,结果佳良;纯尽义务不计权利者,乃超世拔俗、圣贤之流也。家父于佣工时,即知义务重而权利轻为有余,义务轻而权利重为有亏。此理乃天道之自然,非常人所能梦见。故孔子曰:『不义而富且贵,于我如浮云。』家父未曾读书,而能洞悉此理,其即所谓生而知之者乎?王老四置而不答也固宜,吾恐世之能答此问者,且不多觏[觏:gòu,遇见。]也。

语意超俗

家父佣工于周姑祖丈家中。其长子周国元,读书十余载,一方之文学家也。教读为业,每年所得之脩[脩:xiū,指送给老师的薪金。]金甚多。然与其父分居,孝道阙如[阙如:quē rú。阙:欠缺。如:助辞。]。虽同居一院,如异姓然。盖因姑祖母非生身之母耳。家父见其平素行为,中心殊以为不然。一日,因在其家做工,午间,周先生与家父共食,乃言曰:『我在外教读,责任非轻,误人子弟,甚是有罪。』语际,颇形骄慢。家父食而不言。及食毕,乃曰:『先生教读,责任固为甚重,岂我之佣工者,责任甚轻乎?田地者,天下之田地也。农人尽力耕田,则五谷丰登,天下人皆足食;若不尽力工作,则五谷歉收,天下人皆有饥饿之忧,假如我在汝家佣工,怠惰自甘,每晌地少收一石,十晌地则少十石。但汝家人照常食用,我亦不能少吃一顿饭,究之所少者为谁乎?即少天下者也。然则士农工商官,无非为天下做事,亏人即是亏天!谁之责任重,又谁之责任轻乎?』周先生默默无他言,惟首肯而已。

凡人自大方面看,职业无贵贱,责任无轻重,所谓尽天职是也。盖无论何事,推而论之,莫不影响于社会国家。但常人见解,非常狭隘,安能放大眼光如家父耶?

克全孝道

家父迎养曾祖父,不惟无养老之资,且负债三百吊,家父不计其难,毅然为之。是年冬,族祖母魏氏(系曾祖父之四儿妻)控家父于官,谓曾祖父于彼过门时,使用布几块,又典被褥几件,共值钱十余吊,算至现在,本利应为八十余吊,既迎养老人,此债非家父偿还不可。地方官亦判令清偿,盖合谋以行诈欺也。此次事毕,共花钱一百四十吊。祖父亦由家父奉养,私谓家父曰:『这日子怎样过呢?汝一年做活,只赚钱七十吊,而今一场官司,竟花钱一百四十吊!』家父急阻曰:『请父亲不可出此言。我为祖父事,虽死亦无所恨!人欺人,天不欺人。此事正是看我诚意如何耳,请勿多言。』恐祖父闻之,心中难过,将他去。家父始终不提一字,且不令曾祖父知其详也。

迎养祖父于贫困之时,即属常人之所不能;而又因迎养以被呈控,丝毫无怨言。至云『为祖父虽死亦无恨』,真子孙之真面目,固如是乎!常人为妻子则身命不计,为老人则锱铢必较,迷昧天性,为何如乎?

克全悌道

家父兄弟四人,伯父及三叔早已成婚分居矣,惟四叔未成家。祖母临终遗言曰:『他事我无所念,惟汝四弟未成家耳!』家父曰:『其事在我,请勿念。』故祖母没后,对于四叔,一切悉注意。四叔虽与家父同居,而田地等,均经平分。四叔为人佣工,工资由家父放出生利,负完全责任。如买牲畜,得利者,则为四叔所有。为人佣工,春耕时,回家自耕其田。夏令回家自锄其田,秋令回家自收其田,盖恐家父之有误而不相信也。回家时,均须家父代为做工。如此者数年,毫无厌烦。里人相谓曰:『待弟如此,尚不知足,何不与之分居乎?』家父曰:『因系我母亲的四儿子,所以如此,他则吾不知也。』

《中庸》曰:『兄弟既翕,和乐且耽。』能为孝子者,未有不行悌道者也。象[象:舜的生母死后,其父瞽叟又续娶了一个妻子生下了舜的弟弟象。舜的父亲瞽叟愚昧,母亲顽固,弟弟象桀骜不驯,他们都想杀掉舜。舜以其智慧逃脱了他们的谋害,同时恭顺地行事,从不违背为子之道,友爱兄弟,孝顺父母,终成帝业。]虽不仁,而舜终无嫌怨,所以为至孝。家父只知爱弟,不知其他,盖心在乎母,故不觉弟之不善也。劳心力,占财物,又奚足论乎!世之重财物伤手足者,盍[盍:hé,何不。]思诸!

恪遵母教

家父佣工时,祖母病危,唤家父回家。家父在旁侍奉,衣不解带,汤药必尝者十余日。及临终前三日,祖母将毕生所知之家族亲戚里党,一一述其三世之行为及结果。凡积善余庆,积不善余殃之理,无不证明有据,三昼夜始止。他人皆以为病重,作谵语耳,均不肯听。家父守其旁,历历听之,颇有得。述毕,逝世。家父由此得悉,因果之理,不容或爽也。

华常闻家父言:祖母性慈善,颇明理,临终历述现在人世之因果循环,一似故为传授家父者。然则家父之至性过人,固为天生,而仍得力于母之遗教。此其所以提倡女子教育,而知其关系之非浅显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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