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、治家篇
人家要正尊卑。虽是家无常礼 ，须知尽者乃天理之节文、人心之防范也。家庭内若无揖让之礼， 子弟自必悖其亲爱之情，反致倨傲放肆，目无人伦矣。 予常见诗礼之家：子或理事安坐，父母过而不起立者有之； 行路之间，弟或先兄者有之； 或父母兄弟终年不一拜者亦有之；更有抢夺言语、违逆命令，是岂儒家风范哉？ 吾家子弟读书，虽年长二十余岁，早晚于家神祖先父母之前， 必肃揖而退。即或偶离膝下，无论远近，而“出告反面” 之礼必不可少。至逢冬年时节，寿庆等事，务必挨次行礼。子弟虽有事，遥见父母尊长，必站立端肃。凡有问答，必俟父母尊长说毕，然后才伸己说。若有使令，苟无大悖于理者，必勉顺从。总之以诚敬为主。其所以立意行此者，盖因防微杜渐，以消其子弟骄傲之性。又兼礼义习熟，接见一应宾客，自是循循谦婉，有益于终身不少。何可以家无常礼而废之耶？男女有别，人之大伦。《礼》云：“男女授受不亲，叔嫂不通问。”男子八岁就外傅，不与姊妹同起居、共饮食。所以防微杜渐，理当如此。况近世之人，知识开得早，道理听得少。为父母兄长者，务须严诫卑幼，于男女之际，各当避忌。还要时刻防察，万勿疏忽。
夫之与妇，关于一生配偶。倘有不美，或是性格悍妒，或是口舌多端。此时抛之不去、弃之不得，最为切齿。全要在于未定时，细加察访。须知其家教如何，起居如何。总以妇女性情温良、举动俭朴为主，其余颜色家资不足计也。切不可信媒人之哄骗、奸友之欺诱，致误终身大事。至于选择婚配，先要谅自己之子女如何。假若我之子女才貌庸常，便不可寻美好之婿妇。纵然勉强计诱过门，恐彼男女心生嫌恶，不相和谐者甚多。而且闺门之丑、意外之虞，皆由此起。岂非父祖选择不当之倾害乎？尤不可自幼结婚，恐儿女日后长大， 或性情良顽不一，或事势更变不常，此时追悔莫及矣。 吾家立法：男女务在二十岁之外，只择性情年纪， 即为配偶。一面选定，不几时就完婚娶。既无悔恨，又甚省事， 岂不两便？(《寿康宝鉴》一书，即《不可录》之增订本，对既婚之男女有大利益，应家家备置。)
人之家务，除柴米外，即轮到房屋。 但房屋可大可小，有余者，不妨多几进；若或不足， 即几间亦可。须买者为上，典者次之。 苟有典买之力，切不可论年月租赁。房若租赁，我欲改造修饰，因非己物， 而不敢更移。且时光似箭，转盼一日，倏而一月。 讨房金者临门苦索，前月方清，后月又至。我之生计，大半竟供他人使用。 计算三四年间租银，尽可典买。 所以居家住房，必要自买。贫者能可少住数进，即数间亦可。心宽强如屋宽 ，省了许多忧愁烦恼。人间房屋不在大小多少， 只要坚固整齐。凡有损坏，即时修补完全。主人须勤加扫拭。门庭光洁， 乃兴旺之象。我每见有等人家，高大厅堂，破落欹斜， 尘灰昏暗。非独不饰观瞻，且主衰败之兆。人家房屋，不可多留空间。凡人多屋少，是人胜宅，主吉；屋多人少，是宅胜人，主不吉。人家房屋虽少，亦要分别内外。我每见有等人家，宾客到来，妇女声音杂闻于外，成何体统？甚有妇女买物应门，不以男子为主者，更属不雅。
人家须要早眠早起，则事无懈误，而家道兴隆。我每见一种人家，夜饮流连，厨中妇女俟候。夫饮酒亦必有节，使妇女收拾厨房，得以早眠早起。顾乃以日作夜，以夜作日，阴阳颠倒，消败之兆。（人家睡迟者，何止饮酒一事？即此可以类推。持家不可不知，知即不可不改。)人家“勤俭”二字，乃是根本。勤则无废弛之事，俭则无浪费之虞。人所不能做的事，我能做得，勤也。人所易散的物，我犹存得，俭也。婚丧诸事，各要相称。能可朴实，莫学奢华。不然，用多进少，未免贫乏求人。人家日用柴米，乃第一急务。假如婚娶厚薄，可以量力。礼节往来，可以原情。即菜肴亦可省减，惟有柴米岂能停待？既为家主，首当念此。便须照月备足为佳。能可多余，不可缺乏。倘一时外出，或有事耽延，家中无措，岂不误事？人家门户，在于开闭有时。仕宦之家，门官苍头，有人守门，自鲜意外之虞。士庶之家，照管全在主人。未晚先闭门户。尚有事迟滯，须张灯遍照，以防潜躲之贼。人若早睡，则夜半自然醒觉。但有声响可疑，不可认作猫鼠，直说是贼。须起来呼伴惊逐。(“呼伴惊逐”四字，大有深意。盖凡鼠窃狗偷，迹虽可恶，而情亦可悯。 但闻响动，惊逐去之，便可相安。若必设法掩捕，苦苦追拿， 每酿事端。不可不慎。)人家凡事俱要防于至微。
古人有一歌，予略加改注录此。歌曰：
厨中刀斧用时磨，(用完须藏密处， 恐防小儿戏弄并妇女之短见。)
灶前柴草莫堆多。(俗云：“穷灶仓，富水缸。” 要积柴者，须另贮一屋，谨其启闭，少少取用。)
内宅井栏宜小口，(须穿一横栓锁固，汲水时方开。 )
后门谨闭莫通河。(省却许多防闲。)
外道杂人休来往，
堂前莫走卖三婆。(一切外来妇女，托卖物为名， 哄去钱物，尚属小事，更有败坏门风者。)
亲友戒说知心话，(一切机密事干，不可向人说。 即自家妻妾言语，亦须谨慎，以免指实害人。)
此是人间安乐歌。(依此慎防，自无后患。)
又古人有防火歌八句云：
房里无人莫烘衣，烘衣惟恐带头垂。
点烛头上防燥物，吹灯要看火星飞。
水缸息炭方为稳，木桶盛灰大不宜。
家中任有千般事，临睡厨房走一回。
意妙则妙矣，但遗漏尚多。予因另撰一歌，计二十句。复又自加俚注。务使僮仆通晓，可令家人熟读。诚为防火要诀。再劝仁人长者，可照此刊刷多张遍传城乡，令家家记诵，小心提防，功德无量。歌列于后：
火起无情势莫当，（火最无情，智者虽星微亦必熄灭。）
时时刻刻要提防。（须要小心在意，不可少有懈怠。）
柴薪灶下勤收拾，（灶下柴草，烧锅毕，剩存的就移离灶门远些。但司火者每惮烦劳，须主人勤加察看。)
六暮夜厨房满水缸。（万一有灾，可备急用。毋畏劳懒汲。）
老稚烧锅须仔细，（老则龙钟，幼喜戏耍。俱最误事，不可倚托。至于孩童戏弄灯火，尤须叱戒。)
睡眠酒醉熄灯光。（往往因此误事。凡一切灯烛火烬，俱宜乘酲熄灭。)
床帏烘被常看守，（无人之处，不可火烘衣被。几老人畏寒，多匿烘炉，更须仔细。)
箩桶盛灰定不祥。（防其烧着。）
火爆店邻真利害，（达者宁可远居。）
意油车屋近实惊惶。（最惹火。）
吃烟落烬须扑灭，（点火纸卷，亦须熄尽。）
翦烛余煤莫隐藏。(防其着物。凡神龛内之灯烛， 亦须看守。)
挂灯要远芦芭壁，(防火引着其纸屏。 板壁亦勿近旁。)
起火恐落穷草房。(穷人，草屋， 听见空中起火声响，心甚恐惧。不用此物积德甚多。 凡放过爆竹，其扎蒂亦须寻灭。)
街上秽草休焚烈，(止宜扫堆空远处，不宜聚烧。)
多恐虫蚁命惨亡。(无数虫命一时烧死，于心何忍。)
天时风燥尤宜慎，(久不阴雨之时， 或大风干燥之日，更要小心防察。)
岁暮终须百事忙。(岁底每每失火， 总因人事匆忙，不曾防察之故。凡年终时，人家多放爆竹， 不可露堆柴薪。此时草房，亦须多多戽水。)
为人事事存天理，
神灵自不降灾殃。(人有良心，神必护佑。 若是作恶，虽依提防诸法，恐人力不能胜天也。)
人家讨买男女，须访问真实，以防逃拐。 当媒人说合之始，一见男女，相其形貌善恶， 察其中保奸良。若图便宜，不问从来，或有事故隐瞒者，或有亲夫未娶者 ，一经成交，不但失财，而且受累。至于雇觅工人， 亦要的实。恐其有暗窃之行、不良之事。只要粗朴，莫要乖巧。 查明来历。善则多用数月，恶则急为遣去。一应奴仆婢女，俱是父母所生。虽分有尊卑，而其性情知觉与我原无异也。每见主家不知体恤下情。早晨自己吃饱饮食或牛乳、鸡蛋、糕粉之类，全不知婢奴服事多时，日高三丈，尚是空心饿肚。冬来自己皮袄棉袜，又复暖阁围炉，惟恐受冷。若奴婢即衣袜单薄，付之不问。尚驱奴冲寒，使婢洗冻。自己稍有疾病，即用药医治，又加安静调养。若奴婢染病，不到危笃定不早医。多因医迟而莫救者，甚至带病引痛，尚听使令。伏枕呻吟，茶汤不应。自己固应安逸，在奴婢之劳苦，全不节省。自己儿女，及时婚配，至于奴婢，青春已过尚不知夫妇配偶，竟使阴阳二道，徒然虚度。如此种种，不独上下之情不联，而且自己良心何在？我家立法：其奴婢年长成人者，即为配偶，虽极迟亦不得过二十岁。非但省许多防闲，且又消许多怨抑。节其勤苦，疗其疾病。衣虽粗布，必令其温暖。每日早晨，或饭或粥，与其餐饱，然后使唤。常使三餐按顿，毋令忍饥。总之奴婢与我，须要情意相通。我只存我之良心，而奴婢未有不尽其心力以事我者也。用奴婢要朴实，毋乖巧；要粗笨，毋俊俏。下情固须体恤，而规矩务要整肃。平常之应答低婉。起身站立，尊卑固应如是，尤不可得罪于亲友也。又人家一切鸟虫，俱不宜笼养，如画眉、鸽雀、鸣虫之类， 不遂其飞腾之意，俱有怨苦之声，主招不祥。
人家子侄奴仆，多倚着有势力， 动不动欺负乡邻，殴辱贫贱。且谋占生事，无所不为。 全在主人细心察访，严加约束，不可稍有放纵。 此等最易招怨，其咎尽归主，人不可不慎。人家有男女，同居众多者， 日逐米盐琐碎，口舌是非，不能全无。若无大伤于理论者， 主人俱当忍耐，只付之不闻不见，不必过于明察。 古云：“不痴不聋，难做阿翁。”张公艺九世同居，用力全在于一 “忍”字。人口众多之家，口舌是非，在所不免。妇女奴婢 ，尤喜搬嘴。彼此若一听信，必成嫌隙，渐而吵闹， 渐而怨恨，乃家门衰败之兆。“是非终日有，不听自然无”， 此二句，真和家妙法。 至于人家日用菜蔬物件，俱当公道买办。切不可用色银小钱，以及轻戥重秤。 要知肩挑小本贫民，日逐奔走劳苦，所赚不过分厘，一家父母妻子， 衣食仰望。倘若刻薄，彼何度日？ 此事种祸实多，如于此辈上宽厚存心，真是现在功德！
人家有应戒的事，今约计三十件， 我逐件说与你记着。不许卑幼冒犯尊长；不许子弟交往匪人； 不许妇女咒骂高声；不许妇女游山看会； 不许家人搬斗是非；不许奴仆生事；不习一切赌博行为；不学吹弹歌唱；不畜戏玩古董；不笼养虫鸟；不频宴客；不多兴土木；不用绸缎被褥；不穿绸裤；不杀生；不作贱米谷；不养闲汉出入；不容三姑六婆进门；不畜俊仆；不锢婢；不延妓优入门；不信邪巫；不以金银珠宝装饰小儿；不用色银小钱，轻戥重秤，刻薄穷人；不交结势宦地棍讼师；不鄙笑贫贱丑陋愚蒙；不嫌饮食衣服；居心行事，朴实俭素；不欠官钱私债；不贪睡早觉；不更深夜半聚饮无度。
人家有小儿女。凡热汤壶碗，以及刀斧利物，都要安放桌里稳处，不可放于桌边案旁。恐小儿无知，伸手勾耍，为害不小。又如火笼火炉，俱不可令小儿近旁。河桥塘井若无大人携带，亦不可令儿轻往。“每天早饭要早，中饭要饱，晚饭要少”，此三句，是居家出外养生却病的妙诀。晚上灯未熄，妇女莫解内衣，恐窗外有窃窥之人。又田产家业，流传子孙，虽不必过多致累，然衣食不可不足。要知贫而乐道，却亦甚难。衣食足而礼义生，恒产不可少也。又厨中水缸，须设两口，满满贮水，一用二存。灶间少放柴，用完一束，再取一束。前人云“穷灶仓，富水缸”，是也。夏月夜间，水缸须盖好，恐蛛尿虫诞入水有毒。春夏用贯众二三枚浸缸内，能辟疫气。
世人自离母乳之后，全赖谷食以生。 五谷之于人，无日可缺。若缺则必饥，饥甚则死。 是此五谷者，天地生以养人。较之珠玉奇珍，可玩而不可疗饥者， 更加贵重。且乡农稼穑，不知费尽多少勤劳、 多少血汗，才得刈获登场。 即晒扬春碾、挑运炊煮，又不知费多少气力，才能成食。 所以唐人诗云：“锄禾日当午，汗滴禾下土。谁知盘中餐，粒粒皆辛苦。”要知今日，所餐之食， 虽由天生，兼赖人力，一颗一粒，皆从勤劳汗力中得来， 可不贵重它么？奈今人视五谷为寻常之物，全无爱惜。 或抛撒田地而不收；或堆贮仓廒， 任其朽烂陈腐而不发；或脚下践踏；或委弃泥秽水火之中； 或食其精而遗其粗；或因其多而弃其余。更有无知孩童、愚昧奴婢， 将饭食米粒，每每抛撒不顾。亦有倾入缸桶， 卖与收猪食者。家主家婆，俱不查看教戒。厨房灶前 ，经久足不一到，听其轻易狼藉。 以致天降凶荒、水旱叠见、饥馑连年、雷击火焚，理所必有。是皆人之自取也！ 今后速听予言，各各存心珍惜，虽颗粒必拾贮净器， 倘实秽杂，则留饲鸟雀鸡犬。仓廒囤栈，勤加照管，多垫高燥，勿至霉湿。 至于治家待人，计口授食。虽不可减削，亦不可多余。 夏月谅有剩饭，急施饥饿乞丐，莫使馊坏倾弃。常言道 “家中有剩饭，路上有饥人”，甚堪怜也。予每见粒谷珍惜之人，其家必富，此乃感召之理。
以下重“惜五谷”诸条，居家切记（出《敬信录》）：
○仓廒米谷，不可置放潮湿地面，以致朽坏。
○夏月不可多煮粥饭，以致留遗馊败。（剩者即施乞丐。）
○焦饭宿饭，不可轻弃。
○食饭面，不可不尽一器。食饼饵等食，不可不尽一枚。不可食精遗粗。
○碗底余粒余面，不可不尽。
○仓廒不可不扫净地上遗米。
○厨灶上饭粒，不可随手抹弃。
○桌椅下狼藉饭粒，不可不拾。（不甚污秽者，即以入口。）
○煮饭汤，下面汤，不可浆洗衣被。
○饭锅遗粒未净，不可即煮汤洗手足。
○秽食不淘洗，不可即以喂人。
○饲猫喂犬，不可无节致令食之不尽。
○衣服上不可误带米粒入厕。（手纸上谷粒，亦宜捡去。）
○漉米作饭，不可捡掷谷子。
○糕饼团粽，及米面茶食，宜及时分食，不可任其馊坏弃去。
○不可用酒浇饭。(饭亦不化，罪孽尤甚。)
○饮酒不可淋漓覆溢，不可暗倾地上，及肴馔中。
○ 饮酒不可过醉，呕吐满地。
○不可将粥饭糕饼等物与无知小儿，任其自食， 狼藉满地。
○ 卑幼不知敬惜，父兄不可不惩戒。
○婢仆不知敬惜，家主不可不禁责。
○田野行走，不可蹴伤苗稼。
○不可染米，作绒彩花插带。
○家中不可多养鸡鸭作践。
厨中可设木桶，或废缸。 凡锅碗中一切油热酸碱汤水，俱存注于内，满时倾入沟河。 盖因灶边虫蚁最多，若随手泼地，则烫伤许多生命，不可不戒。此事极易， 而功德甚大。家主家婆，时须教察。凡洗酱菜酱器、 咸鱼腌蛋，一切咸水，俱不可泼地，须存注缸桶内，倾入沟河， 免伤许少虫命。每日洗面水，夏月洗浴水，俱俟冷透倾泼。 若要热泼地，则伤害甚多。至于一切热汤热水，俱要存心谨戒。 常存慈悲之心，定有福寿之报。剃头短发，须放花下树根。 若在人走之处，发遭人踏，令人神乱。亦不可倾入河内， 恐鱼鳖螺蚌食之，多致刺死。堆米之旁，不可积薪。 因米中细虫极多，若近薪则虫皆入薪，烧害生命。奴婢性恶，灶蚁见之者，恐遭毒手。须吩咐，每至临晚，满贮锅水， 则虫蚁不近矣。再人家厨灶有虫蚁主吉，不可伤之。 缸瓮酒坛，若无所用，宜倒覆于地，非独不至积水生虫，而且洁净不至损坏。
奴婢长大，易起淫邪。每见人家婢生子女，多不能容，又开溺死之渐。所以及时配合， 乃极大阴德。大凡人家不论贫富贵贱，只要勤谨守礼畏法、 尚谦和、重廉耻，就是好人家。 又人家不宜杀牲，如不能断荤，当以腌货用之。又切忌食牛犬肉， 人家不食牛犬者，不生恶疮，不染瘟疫，最是灵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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